那個時候,每日我最期盼的事,就是背著書包去由古老祠堂改成的學校上學。從我家里往山凹的祠堂里去是向南,可我總要轉過身去,往對面的山上看。遠遠的可看到玖兒,背著書包從對面的山上下來。等他跑過來后,我趕緊轉過身去,裝作也是才從家里出來。這時,我們會有一段同路,雖然我們相互都看到了,但都不敢說話。我呢,只是遠遠地跟在他后面。等到了祠堂邊時,他會加快步子,好似生怕給同學看到一樣。我呢,就會故意放慢一點步子,等他進去一會后,才慢慢走進祠堂。 把書包放到課桌里時,我的眼睛總要瞄一眼,課桌上那男女不能逾越的“三八”線。那線歲月久遠,用鉛筆刀硬生生的在桌子中間劃拉出來,露出了桌子木頭的本色,非常分明,似乎在告訴我,不準過去呀!我坐下時,手臂總要自覺的收過來一點,生怕越過了“三八”線。 玖兒長得俊俏,烏黑的頭發,濃眉大眼,天生一對甜甜酒窩,笑起來蠻好看的。因為這酒窩,(玖酒同音)他就被取名玖兒。那時,城里正是流行連環畫冊,鄉村很少見。玖兒上課不認真聽講,專門趴在課桌上看“小人書”。買“小人書”要錢,我家窮,米飯都吃不飽,頓頓紅薯加少許米飯,沒錢買不了。看到他把“小人書”借給其他男生看,我眼饞心急,那情形,現在想起來,肯定是口水流了三千尺。 終于,我想出了一個好辦法。他堂姐翠翠也是同學,和我很要好,我讓翠翠跟他借,果然借來一本小人書。拿到小人書時,我欣喜若狂,一晚上都在不斷的翻著。 次日清早上學,我像只快樂的小鳥飛進教室。同學們哄然大笑,我不知所措,看到玖兒的臉也羞得通紅,趴在課桌里不敢抬頭。 原來前一日放學時,玖兒借我“小人書”的事被一些男生知道了,往玖兒抽屜里放一紙條,上寫“玖兒,我愿意嫁給你。英子。”看到這字條,我羞哭了,玖兒只一個勁地說:“這又不是她自己寫的。” 我們仍然像往常一樣往返在同一條路上。那時,我不知道什么是青梅竹馬,兩小無猜,我只知道,我肯定是愛上他了,一個人傻笑念叨:“等我長大了我要嫁給他,做他的新娘。”可是,他學習成績不好,上不了大學,即使這樣我還是要嫁給他,學天上織女不嫌牛郎出身貧寒過男耕女織的幸福生活。 我屋后山的野果熟了,我和翠翠、玖兒一起去采野果,翠翠和我嬌小柔弱,只摘到低矮處的青果,玖兒則不同,他迅速攀上枝頭采到許多又大又紅的果子,津津有味在樹上邊摘邊吃。 想開口叫玖兒給我們摘些紅果子,又羞于啟齒。從樹上下來,玖兒的手心里面裝著一些又紅又大的果子,他遞給翠翠幾個,剩下的捧在手心不停地撫弄,遠望著我,等我看他的時候,他又低頭裝沒看見,那只手永遠都不敢向我伸過來,而我依舊咀嚼著我的青果,酸中帶澀。后來聽翠翠說,玖兒把好吃的果子悄悄放在草垛邊,以為我會看見。 一晃三年過去了,初中畢業了,我考上重點高中,而他輟學回家鄉務農。一個暑假里,我走親戚回家,走在青石板鋪的古道上,古道兩邊就是良田。我突然看見玖兒,身穿潔白的襯衣,站在已經收割后的田里,用一根兩米多長的竹竿,串起一個個的稻草包,準備挑到山邊壘草垛。他好像不好意思,立即轉過身,背對著我,我也邊走邊回頭看,始終看不清他的臉。以后的寒暑假,我總愛在門前的小河邊徘徊,好像河水中映出了有酒窩的臉龐,讓我時時悵惘不已。我千百次地朝對面山上的路上望去,好想他在那里突然出現。暮色里,我只看見疲憊的老牛正在回歸的路上。我疊了很多紙船,放進河里,滿載“我愛你,我愿意嫁給你”的呢喃,祈禱小船悠悠飄進他的夢鄉。 高三畢業后的暑假,我正在我家樹下閉目納涼,蟬聲悠揚掠過天際。忽一陣鞭炮齊鳴,從門前響起,我尋聲而望,原來是玖兒。可此時十八歲的玖兒卻成了別人的新郎,胸前掛著大紅花,牽著一個比他更小的嬌美新娘,紅撲撲的臉,酒窩里像盛滿了甜醉的酒。 我知道,我這“長大嫁為君郎婦”的夢破滅了。假期已完,我收拾行裝踏上求學之路,終于圓了我的大學夢。十多年過去了,我重回故鄉,青石板路不見了,只有小河的浪花朵朵,還依稀映出當年幼稚可笑的模樣,卻不知道玖兒他人在何方。 >>>更多美文:心情隨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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